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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 Vol. 13 >Issue 2: 342 - 355

DOI: https://doi.org/10.12342/zgstly.20220099

工业遗产旅游

以工业遗产旅游拯救空心化地域——日本空知工业区的实践启示

  • 张译心 , 1 ,
  • 刘健 , 1, * ,
  • 杜立柱 2 ,
  • 野村理惠 3 ,
  • 闫树睿 1
展开
  • 1.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北京 100084
  • 2.哈尔滨大学建筑学院 寒地城乡人居环境科学与技术工业和信息化部重点实验室，哈尔滨 150001
  • 3.北海道大学工学院，日本札幌 060-8628
*刘健（1968-），女，博士，博士生导师，教授，研究方向为城市治理与遗产保护。E-mail:

张译心（1994-），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城市更新与工业遗产。E-mail:

收稿日期: 2022-06-26

  修回日期: 2023-03-24

  网络出版日期: 2023-05-25

收起

Rescue the hollowed-out area through 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m: Implications from the practice in Japan’s Sorachi Industrial Area

  • Zhang Yixin , 1 ,
  • Liu Jian , 1, * ,
  • Du Lizhu 2 ,
  • Nomura Rie 3 ,
  • Yan Shurui 1
Expand
  • 1. School of Architecture, Tsinghua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 2. School of Architecture, Harbi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Key Laboratory of Urban and Rural Human Settlement Environment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Cold Regions, Ministry of Industry and Information Technology, Harbin 150001, China
  • 3. College of Engineering, Hokkaido University, Sapporo 060-8628, Japan
*Liu Jian. E-mail:

Received date: 2022-06-26

  Revised date: 2023-03-24

  Online published: 2023-05-25

Fold

摘要

传统工业地区的人口流失、空间闲置等空心化现象是一个世界议题。本研究基于文献分析与实地考察，总结日本最大工业区——北海道空知工业区以工业遗产旅游应对空心化挑战的实践经验：应用“吸引-回馈”理论指导空心化工业区的遗产旅游开发和整体振兴计划；打造工业遗产旅游景点，提升空心化工业区的吸引力并促进经济复苏；组织开展工业遗产主题艺术活动和各类移居项目，减缓收缩工业区的人口空心化势头；挖掘和塑造工业文化特色，促进社区和游客对空心化工业区的文化认同；邀请游客参与环境改造，进而推动空心化工业区的城市更新。本研究认为，随着工业化程度提升和工业技术转型，中国老工业基地、资源枯竭型城市等空心化地域数量不断增长，对此应集聚多方力量加快工业遗产认定及其体系建设，科学制定空心化工业区的更新规划；因地制宜确定工业遗产旅游开发主题和开发模式，提升空心化工业区的吸引力以促进经济复苏；注重地方文化特色挖掘、创新工业遗产旅游项目，不断强化空心化工业区的文化认同和凝聚力，以促进空心化工业区的遗产保护和更新利用。

关键词： 工业遗产旅游; 旅游开发模式; 人口空心化; 收缩工业区; 日本空知工业区

本文引用格式

张译心 , 刘健 , 杜立柱 , 野村理惠 , 闫树睿 . 以工业遗产旅游拯救空心化地域——日本空知工业区的实践启示[J]. 中国生态旅游, 2023 , 13(2) : 342 -355 . DOI: 10.12342/zgstly.20220099

Abstract

Hollowing-out phenomena such as population loss and space idleness in traditional industrial cities are a worldwide issue. Based on literature analysis and field investigation,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practical experience of Japan’s largest industrial zone-Hokkaido Sorachi Industrial Area, which uses 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m to combat with the challenge of hollowing out: applying the theory of “attraction-feedback” to guide the development of heritage tourism and overall revitalization plan of the hollowed-out industrial zone; creating 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t attractions to enhance the attractiveness of hollowed industrial areas and promote economic recovery; organizing industrial heritage-themed art activities and various resettlement projects to slow down the trend of population hollowing in shrinking industrial areas; excavating and shaping industrial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to promote community and tourists’ cultural identity to the hollowed industrial zone; inviting tourists to participate in the environmental transformation to promote the urban renewal of the hollowed industrial zone. This paper argued that, with the improvement of industrialization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industrial technology, the number of hollow-out areas such as China’s old industrial bases and resource-exhausted cities continues to increase. In this regard, it is necessary to gather multiple forces to speed up the identification of industrial heritag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system, and scientifically formulate the renewal planning of hollowed industrial areas; determine the theme and development mode of 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m development according to local conditions, enhance the attractiveness of the holloweded industrial zone to promote economic recovery; pay attention to the excavation of local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innovate 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m projects, and continuously strengthen the cultural identity and cohesion of the hollowed industrial zone, to promote the protection, renewal and utilization of the heritage in hollow-out industrial areas.

Key words： 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m; tourism development model; population hollowing out; shrinking industrial area; Japan Sorachi Industrial Area

1 引言

随着郊区化和去工业化，部分城市地区出现内虚外实[1]、类似“油炸圈”[2]与“荷包蛋”[3]的空心化与收缩现象。这种现象以老工业基地最为典型。由于出生率低、资源枯竭、技术落后、招商不足、产业结构调整不利等因素，中国92%的老工业基地城市出现了经济低迷、工人失业、人口流失、空间与建筑闲置的空心化特征[4]。中部省区和东北部分地市主要经历经济下滑在先、人口流失在后过程，东北老工业基地更多地经历人口流失在先、经济下滑在后过程[5-6]。以上现象引起了国家高度重视。2021年，国家发改委等部门出台《“十四五”支持老工业城市和资源型城市产业转型升级示范区高质量发展实施方案》，强调相关城市要注重推动产业结构转型升级。2022年，国家发改委又出台《“十四五”新型城镇化实施方案》，提出人口流失城市应严控增量、盘活存量，资源枯竭城市宜发展接续替代产业。如何缓解空心化工业区的衰败问题，已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将传统工业基地视为承载工业文明和工业文化的遗产地，在工业遗产地保护与改造工业设备、厂房建筑的基础上，开展观光、休闲、娱乐、旅游等活动[7]，被认为是促进空心化的工业区实现振兴发展的有效路径。根据学界探讨，空心化与收缩工业区振兴发展的模式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以招商引资、兴建基础设施、升级产业为主的发展型策略[8-9]；二是以优化存量空间、制定减量规划、提升环境品质为主的收缩型策略[10]。旅游作为两者之集成，往往成为工业区振兴发展的首选[11]，而工业遗产作为工业区的特有资源，使得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备受青睐，并成为众多学术研究的研究对象。
已有研究基于国内外案例，探讨了工业遗产旅游的规划方法，包括旅游目的地构建、旅游目的地开发与商业模式、旅游开发潜力评价以及社区参与。其中，以美国巴尔的摩内港旅游改造[12]与德国鲁尔区区域旅游规划[13]最为著名。但是，这些成果多从单一视角探讨以工业遗产旅游促进空心化地区振兴的方法，如开发多元遗产旅游模式吸引客流提振经济，或发展绿色退休城市吸引人口移居[14]，较少从多个维度对旅游规划进行全面与系统分析，在应用性和可操作性上存在局限。此外，已有研究普遍认为，空心化地区旅游开发的核心在于旅游吸引物的构造。
对于大多数非空心化地区，吸引客流繁荣经济是发展旅游的主要动机。但对于人口短缺与社会发展缓慢的空心化地区，旅游应该不仅发挥经济作用，还应发挥对地区人口增长、文化认同增强等方面的带动作用。
本研究基于实地调研和文献研究，从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对日本最大工业区——空知工业区（以下简称“空知”）的工业遗产旅游经验进行梳理和总结，以期为中国空心化工业区以工业遗产旅游带动地区全面振兴提供参考。

2 以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应对空心化挑战的空知经验

空知工业区受到支柱工业衰退影响而逐渐空心化。它位于日本北海道中部内陆地区，由赤平市、三笠市、夕张市等9市3町构成①(①空知工业区由空知综合振兴局管辖，后者是日本北海道特有行政单位，介于一级、二级行政区之间，类似中国省、市之间。町是日本地方自治团体单位，介于市与村之间，类似中国的镇。空知工业区空间构成可参见图2。)，总部设于岩见泽市，总面积约4 633 km²，人口约23.52万。自1879年首座煤矿开业，空知在60年间发展成为日本最大的产煤区，煤炭产业成为其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支撑。1955年日本以油代矿政策出台[15]，空知的地下煤矿被陆续关闭，地区逐渐出现经济活力低下、社会结构脆弱、建成空间失序的空心化特征：一是经济严重萎缩，1985—2005年，矿业产值占比由22%降至0.6%，财政力指数由0.45降至0.22；二是大量人口失业并外流，2005年的人口总量仅剩其鼎盛期的1/5[16]；三是众多废弃建筑及设施留在原地，浪费空间资源，且为城市形象带来负面影响。

2.1 “吸引-回馈”理论指导下的工业遗产旅游开发振兴计划

为应对空心化带来的诸多问题，空知在早期采取扩大招商、兴建工业园等方法，但收效甚微。2001年，随着255项煤矿设施和文化被认定为北海道遗产，空知将目光投向工业遗产开发，成立包括各级政府与多学科专家的专门委员会，调查煤矿设施现状，发起“煤矿城市挑战”等系列活动，引导居民自发利用工业遗产推动城市振兴发展[15⇓-17]。2006年，“没有屋顶的博物馆——空知煤矿廊道之行”活动启动，这条串联多个煤镇的三日行游线成为工业遗产旅游的雏形，为全域联网的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奠定了基础。2008年，在委员会成员、旅游学专家与遗产专家的帮助下，工业区更新规划——《空知产炭地域活性化战略（2008—2018）》[18]出台，提出了基于“吸引-回馈”理论的工业遗产旅游开发策略，明确开发资源为煤矿遗产，开发层级包括区域、城镇和旅游区，开发内容涉及旅游开发条件评价和游憩系统规划等。
空知工业区（以下简称“空知”）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受到了日本当时流行的“吸引-回馈”理论的影响。21世纪初，为应对城市老龄化、少子化、空心化等问题，刺激人口增长，激发城市活力，日本于2003年颁布《旅游立国行动计划》，强调将旅游开发与地区发展相结合，加快“旅游城镇建设②(②城镇建设，日语为まちづくり，从大城市的城市规划到中小城市的社区营造，类似活动均可称作“城镇建设”。因此，旅游城镇建设是超越城镇层级、包括所有层级的建设。)”，并于2006年印发《地区活力旅游城镇开发100例》手册[19]。
在此背景下，北海道大学旅游学教授敷田麻实提出了以旅游应对空心化的“吸引-回馈”理论，强调旅游城镇建设应考虑游客的作用，通过开发吸引游客，不仅从中获得经济收益，还要吸纳人口和推动更新，促使当地的持续发展[20-21]。该理论在空知工业区的实践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通过景点选择和景点建设，提升景点与地区的吸引力，吸引客流繁荣经济；二是策划回馈项目，借由旅游中的娱乐和交流活动，实现游客对当地的人口、文化与环境的反馈（图1）。
图1 基于“吸引-回馈”理论的空知工业区旅游开发框架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参考文献[20-21]整理。

Fig. 1 Sorachi industrial tourism development framework according to the “attracting-repaying” theory

2.2 工业遗产旅游景点的吸引力促进工业区经济复苏

发展工业遗产旅游的根本目的是吸引客流获得经济效益，这就要求工业区在合适的地点以合理的模式进行遗产开发与景点打造，以提升地区吸引力与客流量。空知主要通过景点选择和景点建设两个环节来保证景点质量。
景点选择指对不同地区进行旅游开发条件评价，选出条件最佳的地区进行开发。空知基于包括3项一级指标和12项二级指标的评价体系（表1），对各地区的工业遗产旅游开发潜质进行评分（表2），根据总分确定了以岩见泽为中心的14个旅游景区，并综合考虑区位、相关程度后将其划分为A、B、C、D共4个等级（表2，图2），作为不同开发程度的依据。在各类工业遗产中，评分最高的景点被视为特色资源，包括以三笠地质遗迹、幌内炭迹景观公园等为代表的特色自然资源，和以夕张清水泽改良矿区住宅和开采坑道等为代表的特色文化资源。
表1 空知工业遗产旅游开发条件评价指标体系

Tab. 1 The evaluation index system of Sorachi 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m development conditions

一级 二级 含义
地标 竖井 进入地下开采必经设施，通常高40~60米，采深300~1000米，由地下巷道、井架、井筒组成
矿山 具有矿业遗迹及人文景观的采矿山体
煤矿遗产价值 生产设施 勘测采掘、选矿冶炼、加工运输、管理后勤遗迹
铁道 客运物运铁路
商住场所 居住生活遗址
历史筑物 社会生活遗址
文教设施 遗产宣教建筑
开展的可行性 艺术 艺术产业相关的人员与场地
工业自然 通过物种自然介入或人工种植实现废弃遗址植被再生的后工业景观，如工业废墟、露头炭
观光行动 煤矿遗产之外景点、住宿餐饮设施、非物质遗产文化
中心城市距离 距离北海道首府札幌市越近，交通越便捷，客流量越大
市民活动 组织能力

资料来源：作者据参考文献[18]整理。

表2 旅游开发条件评价分值统计

Tab. 2 Statistics of evaluation scores of tourism development conditions

景点 评价项目
地标 煤矿遗产价值 开展的可能性 评价
总分
竖井 矿山 生产
设施		 铁道 矿工
居所		 历史
建筑		 文教
设施		 艺术 自然 观光
行动		 札幌
距离		 市民
活动
A1 岩见泽 10 15 2 1 15 44
A2 赤平 15 15 2 2 2 2 1 2 3 44
A3 美呗（盘之泽） 2 2 1 2 10 15 10 10 3 55
A4 幌内 2 10 15 2 2 2 2 15 1 5 3 59
A5 唐松·弥生·几春别 10 5 5 1 2 2 2 1 5 1 5 54
A6 夕张上流部 5 1 15 54
A7 清水泽·南部 10 5 5 15 2 10 1 3 51
B1 南美呗 1 10 5 5 21
B2 美流渡·万字 5 1 5 10 2 5 5 33
C1 歌志内上流部 2 2 1 1 2 5 3 16
C2 芦别（国道452号北） 1 1 2 2 2 5 2 2 7
C3 上砂川 2 2 1 1 1 2 1 10
D1 栗山 2 5 2 9
D2 滝川 2 5 2 3 12

资料来源：作者据参考文献[18]绘制整理。

图2 空知工业遗产旅游主题线路图

注：灰色颜色越深，地区工业遗产旅游开发条件评价总分越高。

资料来源：作者据参考文献[18]改绘。

Fig. 2 The theme route of Sorachi 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m

景点建设包括区域、旅游小镇和旅游区层面。在区域层面，空知根据选定的景区，依托交通廊道，打造了5条煤矿记忆主题线路（图2），包括14处游客中心、255处煤矿遗产，以满足不同偏好的游客的需求，提升旅游体验。每条线路围绕一个主题，串联分散旅游景点，提供解说和一日或两日行程指南，方便游客以骑行、自驾等方式游览。
在旅游小镇层面，空知采用步行路线（footpath）方法，组织分散的工业遗产，营造步行小镇。规划思路既包括运用叙事手法、生产流线法与新奇感递增法将遗产串点成线[22]，也包括以下做法。（1）完善旅游服务功能。串联公交站点，在游线中设计休憩、餐饮等场所。（2）延续场地文脉。在保护地区格局、维护山水形态、保留街区肌理的基础上开发。（3）突出工业城镇特征。将重要道路与景观轴合一，整理沿线视点场，控制沿途建筑物高度，以地标塑造地区识别性。（4）提升空间舒适度。结合文化与景观，整理步行道路，植入城市家具。如赤平旅游规划设置了包括地域饮食、煤矿遗迹、城市眺望和自然风光4类主题的体验路线[18]（图3），形成了功能完善、工业特色鲜明的游憩系统。
图3 步行路线法在景区赤平的运用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参考文献[18]改绘。

Fig. 3 The application of the walking route method in Akira

在旅游区层面，空知采用3种开发模式：一是地标遗产开发，利用竖井和矿山等大型遗存，还原生产现场，满足游客猎奇心理，代表案例包括赤平竖井和清水泽矿山；二是博物馆开发，将废弃厂房所在片区开发为融入娱乐因素的工业博物馆，满足游客娱乐需求的同时，为当地居民提供回忆往昔的场所，代表案例为夕张博物馆；三是综合性开发，将矿区开发为具有铁轨小火车、矿坑人工湖、煤矿课堂等多种娱乐设施的旅游区，代表案例为三笠地质公园。
多环节、多层面的系统化的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吸引了大量客流，促进了经济复苏。2005—2015年，空知第三产业占比由67.1%升至68.7%，财政指数由0.20升至0.26；游客逐年增加，2019上半年达8 629 800人，同比增加6.0%[23]。旅游收入涨幅可观，以NPO煤矿记忆促进旅游组织为例，与2011年相比，2019年收入翻至20倍[24]。

2.3 工业主题艺术活动减缓工业区人口空心化势头

发展工业遗产旅游的另一目的是吸纳人口移居，缓解人口空心化现象。既然走马观花式的传统旅游项目无法实现这一目的，就需要开发新型旗舰项目，将地区的特色展示给潜在移居居民，使其了解地区文化与环境。空知推行艺术活动与长短期移居项目，以扩大地域知名度并吸引外来人口定居。
艺术方面，空知将一些废弃建筑改为承办日常活动的小型艺术作坊[25]，并于每年在不同煤矿遗址举办开放场地改造的煤矿艺术节[26]（图4a）。2009年幌内艺术节4天吸引近千名参与者[27]。
图4 旅游项目

资料来源：参考文献[26,28,30]。

Fig. 4 Tourism projects

移居方面，空知利用煤矿住宅提供试住机会以帮助游客了解当地。最具代表的移居建筑是位于夕张市清水泽，由NPO清水泽社团运营的一栋四单元多功能旧煤矿住宅“社区之门（Shimizusawa Community gate）”（图4b）。四单元分别改造为共享、办公、艺术、活动中心空间，任何人皆可有偿申请[28]。此外，空知部分地区政府启动了煤矿住区“移居共享村落”项目，改造废弃土地为绿色网络，翻新闲置煤矿房屋为可支付住宅，配套福利制度。例如，在岩见泽美流渡地区，矿区恢复为乡村风景后吸引了大量移居者入住，其中多为从事农林业和手工业的果园种植者、画家和陶艺匠人。
空知通过以上努力，虽然人口总量在2005—2015年呈现下滑趋势，但是人口空心化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缓解，如失业人口逐年下降，由9 987人减至6 821人；每年有两万以上的流入人口，而流出人口数量逐年递减（2005年28 785人，2010年27 197人，2015年26 373人）[29]。

2.4 工业文化特色促进社区和游客的文化认同

空心化工业区往往存在文化认同危机。以旅游促进社区和游客文化认同至关重要，因为在旅游中，人们可能会重新发现地域魅力，关注当地并思考自己如何做出贡献，从而将丧失凝聚力的社区居民重新凝聚起来。其中有两个关键，一是开发体现当地工业文化特色的文化旅游产品。空知在打造文化旅游产品中，注重挖掘和利用当地与其他工业遗产目的地的差异，塑造地域特色，包括地方的生活生产遗迹、地理风貌等物质文化，以及煤矿开采知识、传统仪式、节庆歌舞等非物质文化。如夕张市依托独特的生产遗迹天龙坑坑道（图4c）开展下井参观旅游，展现煤矿演变历程以及开采技术[30]。二是鼓励居民参与旅游中的文化输出与文化输入活动。空知的做法包括：邀请原煤矿工人担任生产现场的文化向导；举办普通居民可以参加的节日庆典；将旅游与教育结合，促进青少年受众了解故乡的煤矿文化。如串联数十处地质遗迹与煤矿遗迹的三笠市地质公园，与中小学展开合作，针对不同课程制定包括不同参观地点、配套不同学习资料的差异化游览方案（表3，图5），希望以寓教于乐的方式，激活年轻一代的地方认同感和遗产继承责任感[31]。
表3 地质公园的遗产参观学习地点及对应课程

Tab. 3 Heritage visiting and learning sites and corresponding courses of geopark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参考文献[31]整理。

图5 对应学校课程教科书内容的教育旅行资料

资料来源：译自参考文献[31]。

Fig. 5 Educational travel materials corresponding to the textbooks content in school’s curriculum

2.5 游客参与环境改造推动工业区空间更新

实现环境回馈是空知工业遗产旅游开发的亮点，通过为游客提供参与环境改造的体验机会，汇聚游客的思想经验并推动改善房屋闲置、景观衰败等现象。空知低价出售或免费赠送废弃房屋给游客与移居者，推行翻新补贴等激励措施促进闲置煤矿住宅改造。政府将一些城市边缘区矿区废弃地改为城市绿色空间，发展护理型农业（care farming），吸引游客，特别是对田园生活感兴趣的游客，与退休人群短居，参与农耕体验.在游客放松身心的同时，空知的土地与农场得到了料理。
空知采取年度煤矿艺术节、设计师驻地工作营、企业座谈等形式，邀请规划专家为工业区更新出谋划策。政府常与高校在工业景观改造或闲置用地规划方面开展合作，曾将遗产旅游总体规划分包给专门委员会的专家及其单位进行设计、研究与科学论证，也曾邀请师生于艺术节宣讲赤平竖井及周边地段改造方案。专家的建设经验与游客的身体力行能够促进废弃建筑翻新与闲置土地利用，推动老工业区空间更新和环境改善。

3 空知经验对中国的启示

随着工业化程度提升和工业技术转型，中国老工业基地、资源枯竭型城市等空心化地域的数量不断增加。据统计，目前中国已经有69个城市被认定为资源枯竭型城市[32]，其中大部分和空知相似，工业遗产是其最重要的资源之一，工业遗产旅游亦成为其破解空心化问题的途径之一。空知以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应对空心化挑战的经验，可以为中国面临人口收缩挑战的空心化工业区的振兴发展提供以下启发和借鉴。

3.1 重视工业遗产认定，引导与强化工业遗产保护

工业遗产保护是工业遗产旅游开发的基石。法律授权的遗产认定有利于地方获得上级政府的财政支持，完善的遗产保护体系与对应的规划编制有利于对工业遗产进行多层次、系统性的保护与再利用。尽管中国各级政府颁布诸多相关政策文件，如《工信部、财政部关于推进工业文化发展的指导意见》《关于加快大连城市工业文化遗产保护及再利用塑造工业城市特色、提高城市竞争力的建议（大连市政府）》等，但至今尚未建立以工业遗产为核心的历史文化名城、工业遗产地和工业市镇等名录，与西方国家存在一定差距[33]。对此，应尽快开展空心化工业区的工业遗产认定和申报工作，在保护优秀工业建筑和重点工业文物保护单位的基础上，增强整体保护意识，将工业遗产对象拓展到工业历史街区、工业历史文化名城、工业遗产廊道。此外，也应将遗产工作纳入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纳入各级国土空间规划，纳入各级财政预算，纳入绩效考评体系，使遗产保护行动有法可依、有规可循。此外，地方政府可以成立城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建立文物、工商、住建等部门执法联动协调机制，推进当地公共文化服务制度化、规范化[34]。通过以上方式将不同尺度的工业遗产纳入国家和地方的文化遗产保护体系，可形成多级、立体的保护机制，为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奠定基础。

3.2 编制更新规划，提升工业区吸引力和经济活力

空心化工业区可以出台相应层级的以遗产保护与再利用为核心的工业区更新规划，如对于大型工业区可编制以工业遗产廊道为基础的区域性更新规划[35]，对于中小型工业区可编制以工业历史街区、工业历史文化名城为基础的地方性更新规划。
在宏观规划层面，中国大部分地区工业遗产旅游规划建设缺乏科学评价，地方特色缺乏突出性和吸引力[12]。在空知实践中，在旅游规划阶段即重视运用量化分析方法，将开发条件作为评价景点优劣的重要依据，以决定是否开发以及开发主题的选择，例如赤平的历史主题、美呗的艺术主题都是基于上述评价进行决策的结果。此类评价决策工具有助于识别各地的特色遗产，打造具有地方特色的景区和具有高吸引力的景点，从而减少无效投资[36]。类似工具也被其他国家应用在工业遗产旅游的实践中[37]。这就要求在对空心化工业区进行旅游规划时，重视对旅游开发条件和景点开发潜力进行综合评价，重点开发高潜力的地区，并根据当地的地理和文化优势和特色遗产资源赋予景区不同的主题定位，因地制宜，避免同质化。
在微观模式层面，空心化工业区可根据工业遗产的区位与特点进行开发模式选择，并在现有主题博物馆、公共休憩空间等模式基础上进行创新[38]。例如，当工业遗产位于中心城区时，可结合当地文化组织旅游路线[39]，有利于塑造工业遗产旅游的主题，增强吸引力，提高旅游的舒适度与便利度。在中国，面临空心化问题的工业城市较少采用基于旅游线路组织的工业小镇式景区[40-41]，可以结合城区的丰富遗产，在完善配套服务设施与游线沿途风貌的基础上，将文化分类形成多项主题，形成叙事性的旅游线路，提升工业遗产旅游的地方文化体验[42]。当工业遗产位于近郊与乡村时，可以依托保留的部分农耕以及生态恢复后形成的优美的自然环境，打造试住体验村落，吸引游客暂住体验乃至外来人口移居，包括退休人员、希望拥有第二套住房以实现亲近自然梦想的人，以及从事远程办公的单身青年[43-44]；并根据以上客群特点，发展生活体验旅游，或通过更新废弃土地为农林用地，提供接近自然的居住环境以及森林疗养、农耕体验、动物陪伴等旅游项目，或通过翻新矿区住宅为办公建筑和经济适用房，提供适宜灵活办公的环境与社群项目。

3.3 发掘文化特色，强化空心化工业区文化认同与凝聚力

空心化治理的核心是解决人口空心化，因此工业遗产旅游开发的首要目的是留住本地居民。为此，一方面，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应确保当地居民分享收益，减少外出务工。如空知通过支持居民成立遗产旅游组织，参与产品策划、解说与运营，帮助其从中获益。针对中国空心化工业区的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多由旅游企业单方面运营，政府、协会与居民参与程度偏低，当地居民从中获益有限的不足，可在传统观光项目的基础上，依托工业遗产的艺术特征与工业废弃地的地质特征，增设文创产品加工、农产品加工等新型产业以及文创体验、农事体验等新型旅游项目，从而创造新的就业岗位，为下岗和失业人员增加就业机会；在经营方面则可以采用“政府引导、企业加盟、协会支持、居民参与”的模式，推广“善意向导”与“家庭留宿”等居民接待项目，保证失业民众的广泛参与。另一方面，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应重视通过将文化元素植入旅游项目，加深当地居民的地方依恋，从而减少当地居民外出，最终支持地方振兴[45-46]；具体可以在保护工业遗产、强化地方特色和场所精神、完善服务设施、提高生活舒适度和满意度的前提下，发挥基层职能部门对当地居民的组织和凝聚作用[47]，策划展览、节庆、教育等文化旅游项目，帮助当地居民通过回忆历史事件与名人获得自豪感，通过与游客互动强化地方认同[48]，以及通过邻里交往提高归属感，进而增强地方依恋。

3.4 创新开发机制，推动形成政产学研合力建设局面

工业遗产旅游开发中的遗产保护与利用需要大量资金，工业遗产旅游开发促进地方发展的宗旨具有公益性，工业遗产旅游开发涉及规划、建筑、景观、旅游管理等众多学科领域；上述事实决定了在工业遗产旅游开发中采用政府主导、多方参与模式的必要性。与空知类似，其他西方国家近年来在工业区转型发展与旅游开发中普遍采取了政府主导、多方参与和多学科专家支持相结合的模式[49]。相比之下，中国在此方面的实践仍然存在政府主导力度不够、工业遗产旅游发展的战略规划和政策指导较为缺乏、包括专家在内的多主体参与工业遗产旅游开发的制度不够健全等问题[50]。对此，一方面，可以借鉴国外经验，由地方政府主导制定符合中国国情和当地实际的工业遗产旅游开发战略规划，为工业遗产旅游开发提供政策指导和法律保障，同时通过建立工业遗产旅游专项基金、发行专项债券、减轻开发成本等形式，鼓励和引导社会资本、民间资金投入到工业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中去。另一方面，应尽快完善多学科参与的专家制度，建立以遗产旅游发展委员会为代表的专业性咨询机构，负责牵头组织多学科、多领域专家联合开展工业遗产旅游开发工作，并由工业遗产保护利用领域的专家主导组织工业遗产旅游规划设计工作，对工业遗产进行严格评估和科学论证后确定方案[51]；同时还可以通过建立专业网站、建设专家咨询平台、组织召开专家研讨会等多种方式，加强各主体与多学科、多领域专家的联系与沟通。
本研究介绍了解决工业区空心化问题的“吸引-回馈”理论模型，并总结了日本空知工业区更新发展模式。然而，空心化工业区收缩问题严峻，转型阻力重重，以工业遗产旅游推动发展与进步需要长期的努力和不断的探索。虽然本研究提供了初步讨论，但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拓展就业机会、优化移居环境和实现社会融合等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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