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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 Vol. 14 >Issue 5: 951 - 966

DOI: https://doi.org/10.12342/zgstly.20240116

文化旅游

中英文艺术乡建研究主题的演进与展望

  • 方田红 ,
  • 桂方婷
展开
  • 华东理工大学艺术设计与传媒学院，上海 200237

方田红（1978-），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艺术乡建、乡村旅游。E-mail:

收稿日期: 2024-05-16

  修回日期: 2024-10-12

  网络出版日期: 2025-01-24

基金资助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42130510)

上海市艺术科学规划重点项目(ZD2020G01)

收起

The evolution and prospects of Chinese and English research themes i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 Fang Tianhong ,
  • Gui Fangting
Expand
  • School of Art Design and Media,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 China

Received date: 2024-05-16

  Revised date: 2024-10-12

  Online published: 2025-01-24

Fold

摘要

20世纪以来，艺术乡建成为全球乡村发展的重要手段之一。文章基于BERTopic算法和文献分析法，对中英文艺术乡建研究主题的演进历程进行了深入挖掘，并对未来研究趋势进行了展望。结果显示：（1）中英文研究主题都围绕以乡村文化为基础、艺术为手段的创意与旅游而展开，中文研究主要偏向创意旅游、公共艺术、传统文化、在地性和主体性等主题，而英文研究主要偏向创意产业、乡村商品化、社会参与、旅游社区和可持续性等主题。（2）近年来中英文研究均重视艺术乡建的主体性构建、路径与模式探索、效益与影响评估、文化生产机制剖析和文化可持续性维系等议题，但英文研究更重视实证研究和批判性思考。（3）从研究趋势看，艺术乡建的多元主体协同参与机制、内生驱动的可持续发展范式转型等将是未来关注的重点。未来中国艺术乡建研究需以讲好中国乡村文化故事为目标，运用宏大叙事与微观案例相结合的研究范式，揭示多主体良性互动的动态过程及其作用机制，运用多学科方法优化评估体系，以此完善本土化艺术乡建研究体系，更好地为乡村振兴战略实施提供科学参考。

关键词： 艺术乡建; 乡村文化; 乡村旅游; 研究主题; 研究展望; BERTopic算法; 乡村振兴

本文引用格式

方田红 , 桂方婷 . 中英文艺术乡建研究主题的演进与展望[J]. 中国生态旅游, 2024 , 14(5) : 951 -966 . DOI: 10.12342/zgstly.20240116

Abstract

Since the 20th century, art-based construction has become one of the important means of global rural development. The article, based on the BERTopic algorithm and literature analysis, deeply excavates 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and English research themes o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and looks forward to future research trends. The results show that: (1) both Chinese and English research themes revolve around creativity and tourism based on rural culture and art as a means, with Chinese research mainly focusing on themes such as creative tourism, public art, traditional culture, locality, and subjectivity, while English research mainly focuses on themes such as creative industries, rural commodification, social participation, tourism communities, and sustainability. (2) In recent years, both Chinese and English research have emphasized issues such as the construction of subjectivity i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exploration of paths and models, evaluation of benefits and impacts, analysis of cultural production mechanisms, and maintenance of cultural sustainability, but English research places more emphasis on empirical research and critical thinking. (3) From the research trend, the mechanism of collaborative participation of multiple stakeholders i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endogenous-drive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paradigms will be future focuses. Future research o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in China needs to aim at telling good stories of Chinese rural culture, using a research paradigm that combines general narratives with micro-case studies to reveal the dynamic process and mechanism of multi-stakeholder positive interaction, and apply multidisciplinary methods to optimize the assessment system, thereby improving the localization of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research system and providing scientific references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rural revitalization strategy.

Key words：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rural culture; rural tourism; research themes; research outlook; BERTopic algorithm; rural revitalization

1 引言

“艺术乡建”一词在中文学术论文与政府文件中被频繁使用，但迄今未形成统一公认的概念界定。《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网络版）将艺术乡建置于中国语境之下，将其定义为“在国家乡村振兴战略影响下，艺术家发挥自身专业优势以艺术为载体为乡村建设赋能的实践活动”[1]，该定义强调艺术家的主体作用。另有学者从实践维度界定艺术乡建，认为艺术并非艺术家所特有，其主体也不限于艺术家[2-3]。文章从两个层面界定艺术乡建：狭义层面，艺术乡建是艺术家个人或团队通过艺术创作参与乡村建设的实践活动；广义层面，艺术乡建是艺术家、村民、锚定机构[4]或政府等主体运用艺术思维或方法促进乡村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发展的社会参与式实践活动。
20世纪中叶以来，乡村衰落已成为全球性难题。为改善乡村的生产、生活及生态系统，英国、德国、荷兰等欧洲国家及日本、韩国等亚洲国家陆续开展乡村改造运动。同期，社会参与式艺术（socially engaged art）[5-6]在西方国家萌生，以社群参与、对话和沟通为核心，强调艺术创作的过程以及艺术家与民众合作互动[7]。艺术家走出艺术机构，在城市街道、村落或社区现场创作，这种行为具有显著的合作性与社会性转向。21世纪初，随着东亚乡村社会参与式艺术的兴起和多学科介入，参与式艺术的理论话语呈现出从实践主体与研究主体分离向二者融合的“协作民族志”以及重建“万物”与“行动”关联的范式转型[7]。
从2013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建设“美丽乡村”以来，艺术乡建实践在中国有遍地开花之势，在给乡村带去新生的同时，也出现了产品同质化、内生发展不足、主体间冲突、短期繁荣但长期发展乏力等问题。这一时期有关艺术乡建的研究也逐渐丰富起来。在总结国内外艺术乡建具体实践经验[8⇓⇓⇓-12]的基础上，学者们不仅探讨了乡村振兴战略下艺术乡建的模式与路径[13⇓-15]，也关注了艺术乡建的主体性与主体间性[16-17]。
艺术乡建不仅与艺术设计和文化领域密切相关，也交叉兼容了乡村规划、乡村治理、乡村经济、乡村旅游等领域。因其综合性与交叉性特征，艺术乡建的外延不断扩大。自20世纪中期以来，发达国家及地区积累了丰富的艺术乡建实践经验与研究成果，但由于制度语境、发展阶段、历史背景、自然环境等差异，国内外艺术乡建实践与研究存在差异。截至2023年12月31日，在中英文权威数据库里，仅有2篇有关中国艺术乡建的综述类文献，其运用Citespace对中国艺术乡建研究现状、理论热点及知识谱系进行了分析，并讨论艺术乡建的在地性[18-19]，而无相对全面的综述类文献，难以帮助研究者窥见该领域研究全貌。同时，以往文献的可视化分析用的多是Citespace，随着技术更迭，2022年推出的BERTopic（Bidirectional Encoder Representations from Transformers Topic）算法模型具有更强的语义理解能力和主题连贯性。
因此，为进一步深入了解国内外在艺术乡建理念、实践方法、成果评估等方面的差异，探讨国内外艺术乡建在文化传承、社区参与和可持续发展等方面共同面临的挑战，文章尝试运用BERTopic算法模型生成中英文艺术乡建研究主题，并结合文献分析法梳理研究进展。通过分析中英文已有研究主题的异同发掘未来研究新领域，以期为艺术乡建理论研究拓宽新视野，为中国艺术乡建实践决策提供参考。

2 研究设计

2.1 研究方法

BERTopic算法模型由Grootendorst[20]于2022年3月提出，是目前自然语言处理领域最新的主题研究/分析模型，其运算逻辑是利用预训练的BERT模型进行词向量聚合并转化为主题。BERTopic模型能够自动确定最佳的主题数量，并支持将主题进行分层细化。相较于传统的LDA（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模型[21]，BERTopic通过利用BERT预训练模型，更好地考虑了词语之间的上下文关系，因此生成的主题更加连贯。此外，BERTopic克服了CTM（Correlated Topic Model）等模型[22]在主题准确性方面的不足。因其在主题生成、主题关联、主题分布等方面具有优势，BERTopic被广泛应用于市场趋势分析、社交媒体情绪监控、研究主题识别等领域。

2.2 数据来源

文章采用多种方式确定文献检索词：（1）基于成熟主题，即约定俗成、含义明确而无异议的已有主题确定检索词，如中文语境下“艺术乡建”是成熟主题，可直接将其作为检索词；（2）基于主题内涵确定检索词，这涵盖三种情形：一是围绕研究主题的同义近义词确定检索词，如中文语境下“艺术乡建”与“艺术介入乡村”意思相近；二是将研究主题拆分，如“艺术”+“乡村”；三是围绕研究主题的内涵类别确定检索词，如“大地艺术节”“公共艺术”等+“乡村”；（3）基于问题情境确定检索词，如外文语境下的“arts-led”“arts-based”“art intervention”“artist participation”+“rural”；（4）基于检索迭代优化检索词，如通过文献检索发现“艺术乡建”相关文献与“创意乡村”联系密切，遂将“创意乡村”纳入检索词。
文献检索的时间范围为自2000年1月1日到2023年12月31日，数据库选择在中英文文献领域最具权威性与影响力的中国知网和Web of Science。在中文文献数据库中，选择中国知网CSSCI和北大核心期刊，经剔除会议总结、新闻报道等无关记录后获取有效文献304条。在英文文献数据库中，选择SCI和SSCI库，经剔除会议记录、社论材料、书籍章节等无关文献后得到有效文献192条。中英文有效文献总计496条（图1）。
图1 发文量对比

Fig. 1 Comparison of the number of articles published in different years

2.3 研究步骤

采集文本数据后需进行虚拟环境配置、数据预处理、BERTopic模块化处理（图2）。第一步，运用Anaconda配置python虚拟环境与相关依赖包；第二步，预先将中英文文献摘要文本进行分词处理，需要自行构建停用词、用户词典；第三步，模块化处理，以Sentence Transformers模型创建词向量模型，通过Umap降维、Hdbscan聚类、CounVectorizer序列化、C-TF-IDF加权拼装生成BERTopic模型。最后依次输出可视化命令，生成相关图表。其中主题词得分图代表该模型经词向量计算与聚类后筛选出的最优主题；主题聚类图中同一主题下的文档颜色相同，象限交界处的主题具有学科交叉特征；相似度矩阵图通过词向量余弦值计算主题相似性，表示主题语义相近关联；主题动态变化图表示主题的演化以及研究趋势。
图2 BERTopic算法模型建模流程图

Fig. 2 Modelling flowchart of BERTopic algorithm model

3 研究主题识别

经BERTopic算法模型的语义处理与可视化，发现中英文艺术乡建研究主题均围绕以乡村文化为基础、艺术为手段的创意与旅游而展开，中国研究主要偏向创意旅游、公共艺术、传统文化、在地性、主体性等主题，而英文研究主要偏向创意产业、乡村商品化、社会参与、旅游社区和可持续性等主题（图3）。
图3 艺术乡建文献主题词得分图

Fig. 3 Score of thematic words from literature o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3.1 中文文献研究主题

艺术乡建中文文献主题词得分与聚类图反映了中文研究者高度关注艺术乡建与创意旅游发展、在地景观营造、主体意识激发和身份认同提升等方面的关系（图4）。
图4 艺术乡建中文文献主题词聚类图

Fig. 4 Thematic words clustering of Chinese literature o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1）创意旅游是一种将创意产业与旅游活动相结合的新型旅游形态，既满足游客对个性化旅游和深度旅游的需求，又能提升旅游目的地的知名度和竞争力[23-24]。艺术乡建为乡村旅游发展提供创意产品，从而塑造独特的乡村创意旅游品牌，而创意旅游的发展也为艺术乡建拓展资金来源并提升村民认同感[25]。
（2）公共艺术是存在于公共空间中的艺术形式，强调艺术与周围环境的融合以及公众的互动参与[26]。艺术乡建推动公共艺术向乡村地区延展，而乡村空间也为公共艺术提供丰富的创作素材与广阔的展示空间。
（3）在地性是指与特定地域相关的属性，强调与当地环境、文化、社会等紧密联系[27]。在地性为艺术乡建的地域风貌塑造、产业模式构建、社区凝聚提升等夯实基础，而艺术乡建通过挖掘文化内涵、创新表达形式等强化在地性。
（4）村民主体性体现在自我认知与身份构建、地方知识与技能传承、社会参与和决策监督等层面[28]。艺术乡建通过多元机制激发村民主体性，而村民主体性的提升也对艺术乡建产生积极的反馈和推动作用。
（5）身份认同涉及个体或群体的自我认知、群体归属与特征感知[29]。村民的身份认同有助于提高社区参与度与社区凝聚力，艺术家的身份认同影响其艺术创作理念与乡村的融合程度，反过来艺术乡建也塑造和强化了不同主体的身份认同[30]。

3.2 英文文献研究主题

艺术乡建英文文献主题词得分与聚类图凸显了英文研究者对艺术乡建在促进创意产业发展、提升社区参与度、塑造文化氛围和推动可持续发展等方面的关注（图5）。
图5 艺术乡建英文文献主题词聚类图

Fig. 5 Thematic words clustering of English literature o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1）创意产业是以创意、创新和知识产权为核心竞争力的产业集合[31]，为艺术乡建的文化资源创新利用、乡村产业融合发展、景观空间优化设计等提供支持，而艺术乡建也为创意产业提供创意素材、拓宽消费市场与吸引创意人才[32]。
（2）乡村商品化是指利用乡村环境来满足当代消费的需求[33]。艺术乡建能够为乡村商品化增添文化内涵与附加值，而乡村商品化也为艺术乡建提供资金支持。合理的商品化有助于提升乡村的市场竞争力，但需注意保护乡村的原有文化和生态。
（3）社会参与是指个人或团体在社会事务中的积极参与和贡献[34]，有助于提高艺术乡建项目的接受度和成功率[35]。而艺术乡建也为社会参与创造机会，增强了社会主体责任意识。
（4）旅游社区是以旅游产业为主导的社区发展模式[36]。艺术乡建所挖掘的文化特色是乡村旅游社区吸引游客的关键要素，而旅游社区收益也反哺艺术乡建资金流，旅游市场需求也引导艺术乡建方向。

3.3 中英文文献研究主题相似性分析

主题相似度是指不同主题之间的语义关联程度，表示两个主题在语义空间中的接近程度。计算主题相似性可以帮助研究发现不同主题间一些隐含的内在关系，再使用聚类算法将相似的主题合并还可以减少主题数量，提高模型的可解释性。BERTopic基于词向量余弦值计算生成相似度矩阵，颜色深浅代表相似度高低。由图6可知，中文文献主题相似度整体高于英文文献。这可能与中英文有关艺术乡建研究的时间跨度不同有关，英文研究起步较早，研究主题相对比较分散，中文研究主要集中在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之后，学者们在较短的时间内研究主题比较聚焦，也侧面说明中国这一学术研究领域的政策导向性较强。
图6 艺术乡建文献主题词相似度矩阵

Fig. 6 Similarity matrix of thematic words in literature o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在艺术乡建中文文献主题词相似度矩阵中（图6a），主体性、在地性、身份认同、社区营造、社会参与等主题词色块较深，相似度较高。社区营造的核心是社区参与，需要充分激发在地居民的主体性，并依据当地自然环境、人文风俗等要素进行在地性的社区规划、建设与管理，使得居民深入认知自己的社区文化、社会角色，从而增强身份认同。在艺术乡建英文文献主题词相似度矩阵中（图6b），创意产业和乡村商品化、社会参与和社区参与、旅游社区和创意活动主题词色块深，相似度较高。创意产业的发展可以为乡村带来新的经济增长点，从而促进乡村商品化；社会参与和社区参与往往相互交织，社区参与是社会参与的重要组成部分，积极的社区参与可以提高社会的整体参与度，而社会参与度的提高又可以促进更有效的社区参与；旅游社区的发展需要不断创新和丰富旅游产品和服务，创意活动可以为旅游社区打造独特的品牌形象。

4 研究主题的演化

综合分析艺术乡建中英文文献数量对比（图1）与主题动态变化（图7），可知中英文艺术乡建研究均可划分为3个阶段——起步期、探索期和发展期。纵观中文文献，起步期（2012年前），学术界见证了中国艺术家驱动乡村建设，开始探讨艺术如何赋能乡村；探索期（2013—2017年），在“美丽中国”政策推动下，资本驱动的艺术乡建项目增多，学术研究聚焦于艺术乡建与创意旅游的关系；发展期（2018年以后），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政府投资项目增多，研究主题扩展至公共艺术、在地性、主体性和身份认同等。英文文献显示，起步期（2006年以前），西方已开始利用艺术手段进行乡村改造；探索期（2007—2012年），研究主题扩展了社会参与、创意产业和乡村商品化等内容；发展期（2013年以后），研究重点转向环境和社会问题，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聚焦社会参与和可持续性，探索乡村艺术文化与产业发展模式，呈现多样化、理论丰富、视角多元和学科融合特点。
图7 艺术乡建英文文献主题词动态变化

Fig. 7 Changes of thematic words in English literature on art-based rural construction

BERTopic算法模型仅根据机器对语义的理解生成主题，但不作整合、释义。因此，文章辅以文献分析法整合意义相似的研究主题词，进一步提炼出中英文文献5大研究主题，即主体性、路径与模式、效益与影响、文化生产和文化可持续性，并总结其演化特征。

4.1 主体性研究上：由关注艺术家单一主体介入机制转向多主体参与的互动关系

艺术乡建的主体性研究关注点从单一艺术家向村民以及多主体（政府、媒体、高校，新乡贤、志愿者等）互动转变。早期相关研究聚焦于艺术家或艺术团体作为主体介入乡村建设这一现象。然而，以艺术家为中心的模式常常未能充分考虑村民真实需求与乡村实际情况，因此，村民的主体性研究日益受到重视。同时，艺术乡建中多元主体的互动也逐渐成为研究焦点，主体间性亦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探讨。
中文研究在艺术乡建多主体关系上主要聚焦于多主体协作所带来的积极效应，认为通过艺术家、村民、政府、企业、媒体、高校、规划师、新乡贤、志愿者等多方主体共同参与，能够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并在利益共享、风险分担、社会赋权等方面取得显著成效[37]。具体而言，政府可提供政策支持和资金保障，艺术家能贡献创意和专业指导，企业则负责项目的运营和市场推广，社会组织起到协调各方关系、促进沟通的作用。这种多主体协作模式，不仅能够充分发挥各方优势，而且有助于优化资源配置，实现项目效益的最大化。
英文研究在艺术乡建主体关系上已经拓展到主体间利益冲突这一深层议题。由于艺术家、村民、政府和企业等不同主体在艺术追求、经济发展、治理效能和利润回报等方面的诉求存在差异，导致了复杂的利益关系。例如，艺术家与政府之间可能因艺术创作自由与政府监管之间的矛盾而产生冲突[38]；村民与企业之间则可能因商业运营带来的生活方式变革而引发矛盾[39]；此外，文化隔阂和审美差异也可能导致村民与艺术家之间产生分歧[40]。这些主体间的冲突直接影响着艺术乡建的实践过程和最终成果，因此，深入研究艺术乡建中的多主体关系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4.2 发展路径与模式研究上：从关注外生推动转向对内外融合驱动机理的研讨

艺术乡建的路径与模式研究经历了从外在驱动向内外融合驱动的转变。早期研究主要关注外部力量（如艺术家、政府、企业等）如何通过艺术手段改造乡村景观。这些研究将艺术视为一种外在的“装饰”，忽略了乡村社会自身的复杂性和村民的主动参与。随着研究的深入，学者们逐渐认识到，艺术乡建的成败关键在于能否激发乡村内生的发展动力。因此，研究的焦点逐渐转向了内生驱动机制，即如何通过艺术手段，调动村民的积极性，培育乡村的文化自信，从而实现乡村的可持续发展。
中文研究主要从宏观层面归纳艺术乡建模式，将注意力集中在不同主体（艺术家[9]、政府[16]、企业[41]、高校[14]等）在艺术乡建中的作用上。然而，这种宏观视角往往忽略了微观层面村民的参与性和社区的自主性。随后，艺术介入乡村的方式被总结为“介入”“重塑”“对话”“合作”“参与”“共生”[10]等五种。从最初外界力量的“介入”到强调艺术与乡村文化的互动“重塑”“对话”，再到村民主动参与的“合作”“参与”，最后发展到艺术与乡村深度融合“共生”，这种演变过程表明艺术乡建由外生驱动向内外融合驱动的转变。
英文研究则更关注微观层面的乡村艺术节。艺术节被视为一种典型的内生驱动模式，通过村民的共同参与，不仅可以提升社区凝聚力，还能促进地方文化产业的发展。艺术节能根据“吸引”“巩固”“推广”“转型”“重塑”“振兴”等目标下衍生出不同的创意活动，进而在地方营销、精神凝聚、产业培育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37]。例如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42]和濑户内海国际艺术节[43]都是激活乡村内生动力的典型案例，成为众多学者研究内生驱动机理的重要对象。艺术节的成功案例表明，当村民积极参与艺术项目的策划和实施中时，他们对家乡的认同感会显著增强，从而自发地投入到乡村建设中。

4.3 发展效益与影响研究上：从关注单维效益评估转向对多维影响及其效应评价研究

艺术乡建的效益与影响研究呈现从关注短期向长期、由单一向多维转变的特征。早期相关研究着眼于短期效益，但短期效益往往具有不稳定性，艺术家一旦离开或艺术活动终止，乡村长期发展就会受到挑战。艺术乡建的影响需要在更长的时间跨度内进行评估，因此研究转向艺术乡建的长期效益。在范围广度方面，早期相关研究集中于单一维度效益评价，但乡村是复杂的社会生态系统，单一维度效益难以全面反映艺术乡建的价值，因而研究转向综合效益评估。
中文研究对艺术乡建的正面效益着墨颇丰，关注艺术乡建对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的积极作用。如研究认为艺术乡建具有四级效益，即物质空间重构、经济水平提升、乡村治理有效、地方依恋和文化认同，且逐级递进[15]。虽然有中文研究表明权利主体、参与的行为主体、受众群体的波动变化是艺术乡建失效的影响因素，但整体来看中国对艺术乡建负面效益与影响的探讨相对较少[44]。
英文研究不乏对艺术乡建负面效益的研究，如认为艺术乡建会破坏乡村原生态环境[45]、冲击当地文化信仰[46]、引起房地产投机[47]、激化社会隔离或分裂[48]。艺术乡建这种“创造性破坏模式”被视作企业家将传统文化商品化的一种方式，反映经济增长过程中的各种“厮杀”与“挣扎”[49]。即新的经济和文化发展模式嵌入乡村社会时，与原有社会结构和文化体系之间产生的激烈冲突和矛盾，最终造成负面效益[50]。

4.4 文化生产研究上：从关注单一封闭模式转向多元、创新、开放的研究

随着研究的深入，艺术乡建的文化生产研究呈现出新的趋势。产品维度上，研究不再局限于具体的文化产品，而是扩展到多元化的文化服务。主体维度上，研究主张文化生产的主体逐渐多元化，从以艺术家为主转向鼓励乡村社区村民的广泛参与。方式维度上，研究建议文化生产方式由封闭、独立向开放、协作转变，强调跨界合作。内容维度上，研究关注精英艺术与大众文化的融合。技术维度上，研究将乡村传统技艺与现代媒介技术相结合。视野维度上，研究倡导艺术乡建融入国际视野，探索本土文化与国际文化的互动交流。
中文研究显示，文艺从业者和村民正通过文创产品设计[51]、短视频叙事[52]等创新手段，积极参与当地传统文化的传承与推广中。这一趋势的兴起，既源于对在地文化传播的迫切需求，也与乡村经济发展及现代消费者对个性化、定制化产品的需求紧密相关。艺术介入乡村文创的行动框架包括故事驱动、IP授权、创新协同和价值共生等创意营造的综合策略[53-54]。短视频因其直观、生动和易于传播的特性，成为当下最受欢迎的媒介之一。在这一背景下，话语生产成为短视频文化中乡村叙事的动力，而乡村性的视觉建构则是短视频文化中乡村叙事的关键策略[52]。通过这些手段，乡村文化得以在现代社会中焕发新生，同时也为乡村经济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英文研究关注文化生产内容的创新性、包容性。这种关注不仅体现在对多元文化元素的融合与运用上，更体现在对不同文化表达形式的接纳与探索中。他们认为，文化生产不应局限于传统的、单一的表现手法，而应积极尝试各种新颖的方式来传递信息和表达观点。除了采用那些为大众所喜闻乐见的赞歌式手法来宣扬乡村文化的美好与价值之外，讽刺和批判同样可以作为一种极为有效的沟通、反思以及调整工具[55]。这种批判性的思维方式有助于打破传统的思维定式，推动艺术乡建领域的创新与变革。通过对现状的批判，学者们能够提出更具针对性和前瞻性的建议，为乡村的可持续发展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持。

4.5 文化可持续性研究上：从关注乡村文化的静态保护转向内外融合动态机制的探讨

艺术乡建的文化可持续性研究经历了显著的转变。首先，研究者倡导将乡村文化从静态保护转向动态传承，更加强调文化在当代社会中的活态传承和创新应用。其次，研究者主张将乡村文化激活的主体由外部专家转向本地村民，鼓励村民从被动的文化消费者转变为积极的文化生产者。再次，研究者提倡将乡村文化规划从短期的项目策划转变为长期的战略规划，重视可持续发展。最后，研究者主张将乡村文化开发从单一的文化遗产或艺术项目扩展到整个乡村生产生活体系，力求实现文化与经济、社会的协调发展。
中文研究从技术支持[56]和乡村美育[57]等横向层面对文化可持续性展开探索。技术支持层面，研究者通过构建现实空间、数字空间和混合空间的综合利用模型，为数字环境下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提供了新的思路[58]。这一研究方向旨在充分利用数字技术，实现文化遗产的多元化呈现和跨时空传播。乡村美育层面，研究者普遍认为，提升村民的审美能力和文化自信是激发乡村内生动力的关键。为此，学术界提出了两种主要途径：社会美育和校园美育。社会美育强调利用大众传媒的传播优势，通过文化综艺等形式将艺术引入乡村，扩大艺术的影响力[59]。校园美育则聚焦于学校教育，通过开设乡村美育课程、加强师资力量建设、组织丰富多彩的艺术活动，培养学生对乡村文化的热爱和认同[60]。
英文研究从影响因素[61]、实施方式[62]和效果评估[63]等层面纵向研讨了文化实践可持续性。在影响因素方面，研究发现乡村艺术文化特性和文化政策是影响文化实践可持续性的关键因素[61]。此外，文化实践还呈现出明显的性别和代际差异，女性由于家庭角色分工的限制，在参与文化活动方面可能面临更多的困难[64]。而年轻一代对传统文化习俗的态度相对淡漠，参与度较低。在实施方式上，研究表明，乡村社区旅游若过于强调社会关注和内向视角，则容易忽视外部资源的引入和市场化的运作，从而制约其可持续发展[62]。在关键阶段引入市场营销专家的外部协助，可能有助于解决这一问题。在效果评估方面，已有研究尝试从经济、社会、文化等多个维度建立量化评估指标，以衡量文化实践的可持续性。然而，这些指标体系仍有待进一步完善[63]。

5 研究展望

文章通过对艺术乡建领域当前研究态势的阶段性审视，认为中国艺术乡建研究在主体性、路径与模式、效益与影响、文化生产和文化可持续性等研究领域仍有提升空间。

5.1 艺术乡建的主体性研究：建构多主体良性互动的动态模型及协调机制

对于艺术乡建的主体性研究，中英文相关研究都关注到激发村民主体性的重要性，将社会参与视为关键因素，但具体的参与机制和激励措施尚处于积极探索阶段，如何建立长效的社区参与机制有待进一步研究。中文研究侧重多主体协作效益，英文研究多关注到主体间冲突，由于多主体关系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间和环境变化而动态发展，未来研究应更多关注多主体互动过程。此外，创客、背包客、数字游民、艺术家移民等新主体与乡村的互动也将成为未来研究的新关注内容，针对主体间冲突问题需要探索更有效的协调与平衡机制。

5.2 艺术乡建的路径与模式研究：探索宏大叙事与微观实践有机结合的研究范式

目前中国研究注重宏观路径模式的归纳总结，通过对艺术乡建案例的深入剖析提炼出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宏观发展路径模式。这虽然为艺术乡建的整体发展提供了决策依据，但在微观层面的具体实践指导方面仍存局限。艺术乡建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未来研究应探讨如何将宏观路径模式与微观细节相结合，指导艺术乡建建立起宏大叙事与具体实践有机结合的发展路径。此外，目前中英文研究与实践多以欠发达的偏远乡村为研究区域，发达地区的乡村以及无资源优势、无明显特色、无产业支柱的乡村如何开展艺术乡建也亟待研究。

5.3 艺术乡建的效益与影响研究：运用先进科学技术优化评估指标体系

目前中国艺术乡建的效益与影响研究的客观性评估仍在不断优化。未来需探究构建科学合理的评估指标体系，从多维度对艺术乡建的成效进行评价。例如在社会维度不仅仅关注参与频率，还应探讨参与质量和参与深度；在文化维度除了关注文化活动数量外，还应关注文化传承的代际延续。另一方面，基于评估结果的优化策略必须紧密结合乡村的实际需求和发展特点。其次，要充分利用现代技术手段辅助评估，如可使用循环神经网络（Recurrent Neural Network，RNN）或Transformer模型处理构建评估指标的研究材料以识别语言特征；运用深度学习技术中的卷积神经网络（Convolutional Neural Network，CNN）分析图像数据以提取视觉特征，使用相应的声学模型和多模态融合技术来处理音频和视频数据等。

5.4 艺术乡建的文化生产研究：聚焦文化生产内容及表达方式的创新研究

中国的艺术乡建研究致力于以多样化的途径传播和弘扬优秀的传统文化，而英文研究则倾向于采用讽刺和批判的手段来揭示发展中的问题。展望未来，中国艺术乡建研究在地方故事的挖掘与传播方面，应深入探讨如何利用多元化的生产主体和多样化的表达手法，有效地讲述和传播地方故事；在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转译方面，应聚焦于新兴媒介与传统元素的创新融合，以满足现代社会的需求；在多元文化交流对话方面，应探讨如何在乡村建立不同文化之间的共生、共享和共建机制，以此推动艺术乡建的可持续性发展。

5.5 艺术乡建的文化可持续性研究：建立以中国国情为基础的多维度研究体系

英文艺术乡建的文化可持续性研究相对成熟，未来中文研究将以中国国情为基石，积极吸收先进经验，将中文研究横向探索的技术支持和乡村美育等层面与英文研究纵向研讨的影响因素、实施方式和效果评估等有机结合，探讨更有针对性的艺术乡建方案。同时，未来研究需考虑乡村艺术文化特性和文化政策对艺术乡建的影响，以及不同群体的接受程度和审美习惯，研究如何进一步细化和实施这些策略，为中国艺术乡建的可持续发展提供更坚实的理论支持和实践指导。
艺术乡建的蓬勃发展在国内外社会科学领域引发了广泛瞩目，也正获得公共政策的有力扶持。中英文研究均对乡村文化与艺术手段的融合给予关注，但侧重点有所不同。中文研究倾向于创意旅游、公共艺术和传统文化等方向，英文研究更关注创意产业、乡村商品化和社会参与等领域。近年来，艺术乡建的主体性构建、路径模式探索、效益影响评估、文化生产机制和文化可持续性成为研究热点。尽管中英文研究在细分领域和深度上存在差异，但都呈现出从单一艺术家介入向多元主体参与、从外生推动到内生驱动、从短期效益到可持续发展的转变趋势，反映了艺术乡建实践的深化和学界对乡村发展多维度需求的理解。未来中国研究需以讲述中国乡村文化故事为目标，结合宏大叙事与微观案例，揭示多主体互动机制，优化评估体系，完善本土化研究，为乡村振兴提供科学参考。另外，因经文献检索筛选出的核心期刊文献数量有限，众多研究来源于文化与乡村发展相关领域的期刊，对于艺术如何培养乡村可持续发展能力这一议题，可参考的已有研究相对匮乏，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章深度。尽管中国政府为推动艺术乡建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并不断进行优化和完善，但当前政策导向的研究仍较多借鉴国外经验，构建契合中国国情、彰显中国特色的艺术乡建研究框架仍需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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